作為當代生活的必要場所,醫院從來都不缺故事。
婦產科帶來生命,急症室解決意外。
而男科,成了見證男性最自卑時刻的場所。
得益於歷史悠久的陽剛崇拜,「不夠男人」的男科疾病被帶上了強烈的羞恥感,成了不得不遮掩的事情。
避而不談,不代表這些男科患者不存在。
為了解這些病痛面紗下的真實處境, 我收集了一些經歷過或者正在身患男科疾病的故事。
他們害怕被老婆看低,害怕自己失去男性魅力,更害怕被社會知道自己不行。
隱藏自己的疾病,是他們維護自己尊嚴的底線,卻也讓他們失去了一些更重要的東西。
男人不能說不行
“我家那位寧願被我懷疑出軌,也不肯承認自己不行。”
結婚 9 年,從畢業異地到婚後育兒,熬過 7 年之癢卻差點倒在了陽痿上,羅嬌一想起這件事就哭笑不得。
就像男人永遠無法理解姨媽痛是什麼痛,女人同樣很難共情男人對「行不行」的執念。
一開始,羅嬌只當是老夫老妻了,吸引力和慾望在消退。 沒想到這個瓶頸期從一個月,延續到半年。
羅嬌忍不住胡思亂想,結合一絲蛛絲馬跡,她斷定:“狗男人一定是外面有人了! ”
一直鬧到差點離婚,丈夫才吞吞吐吐說:
“我已經硬不起來了......”
“吃藥有效果,一吃就會心悸,我後面也不敢吃了......”
“我不敢跟你說.....”
羅嬌恍然大悟,軟磨硬泡拉著丈夫去醫院正經檢查一番。
結果,第一步就困難重重——他們找不到男科。
根據規定,目前公立醫院的科室劃分大多沒有設立男科。
全國 1500 多家三甲醫院,專門設了男科的不到 50 家,男科醫生更是成為了珍稀動物。
男科診室的邊緣化,源於男科病人正被隱形歧視著。
這種歧視其實並不是來自女性或者社會,而是他們自己。
丈夫死活不肯在本地醫院就醫:「碰到熟人我還要不要面子了? ”
羅嬌只得在網上找資料,在鄰市掛了泌尿科的醫生號。
丈夫拒絕了羅嬌的熱心陪伴,獨自一人前往醫院。
檢測工具
這趟男科之行,似乎給了丈夫不少信心。 羅嬌看著丈夫一日比一日開朗的模樣,鬆了口氣。
後來的複診,羅嬌陪著丈夫一起去了。
醫生特地提醒她,「別迷信網路上的說法,男人的成功並不是和那方面劃等號,多鼓勵他就,建立自信,問題就解決了。 ”
如今,夫妻倆雖然不如年輕時那麼激情,也算找到了一些獨屬中年人的偶然甜蜜。
“只要不是出軌,行不行我真的無所謂。” 羅嬌說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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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形也很重要
有上述夫婦這樣追求實用性的人,自然也就有追求外形雄偉的人。
網路世界人人 18cm ,讓這場尊嚴之戰早已內捲到骨折。
老飛的兒子兩年前從學校休學了,一直在四處求醫。
在這之前,小飛本有大好前途:家境小康,身高 1 米 8 ,剛考上了 985 大學。
美中不足的是,小飛一直自卑於自己的短小。
和身邊的朋友相比,他顯得有些遜色。
這份自卑在和初戀分手後,達到了頂端:「一定嫌棄我太短才分手! ”
他開始奔波於首都八大處整形外科醫院,上海九院等頂級三甲醫院的泌尿外科,全部遭到醫生的拒絕。
在專業醫生看來,只有病理性的缺陷才需要做這類手術,而小飛完全在正常範疇內,沒有必要折騰。
小飛不死心,認為“不是技術問題,是錢的問題。 ”
陽剛氣概的缺失,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願接受和面對的。
不是沒有遇到一些技術成謎人很膽大的私人醫院,清醒的老飛拒絕給兒子的自殺行為買單。
每當這時,小飛就會使出一記道德綁架:
“都怪你! 你那麼小。 幹嘛還要生我下來受罪? ”
老飛差點沒被兒子氣死,每次來找我爸喝酒訴苦時,眼淚都可以用碗裝了。
實際上小飛也知道這些醫院不靠譜,但總是心存僥倖,覺得這是老天給他的「一線生機」。
畢竟和初戀的分手,一直在淩遲著他的自尊:
“我又高又帥又年輕,學歷還這麼好。 除了尺寸,還有什麼挑剔的? ”
這是小飛認準的原因,他的現女友對此有不同的看法。
“平時不是在忙就是和兄弟玩,很少和我溝通。”
“不太關心我的日常,約會聊天只愛問厲不厲害、大不大......”
女孩覺得,和諧的兩性關係不是靠大小來判斷的,需要建立在瞭解和溝通的基礎上。
她很清楚,小飛在意的並不是她的想法和感受,而是他的形象——一個強硬的,受歡迎的完美大男人。
比不行更難的是不育
外形上或使用上的欠缺,往往只是一時的。
不育,才是一個男人尊嚴的至低谷地。
小陳的老婆在吃了三年葯,試過五花八門的治療方法后,終於爆發了。
她逼著小陳和一起來到醫院檢查,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:究竟是誰不能生?
小陳無奈之下,只好同意了。 他很自信,絕對不是自己的問題。
醫院的檢查報告很快出來了,醫生溫和且委婉地告訴夫妻倆:“你精子品質不是很高。 ”
那一刻,小陳發誓,他在妻子臉上看到了一絲放鬆和快意。
妻子放下的一口氣,重重壓在了他心上。
世界衛生組織曾明確指出,已婚夫婦不育情況下,男性不育佔 50% 。
然而和數據相反,現實生活中我們看不到不育的男性,不孕不育被天然地和女性勾連在一起。
這也讓那些被診斷出不育症的男性,更難接受自己患病的現實。
在小陳看來,這份檢查報告不是在提醒他要治病了,而是在嘲諷他男性角色的失敗。
回到家後,妻子安慰他:「考驗我們感情的時候到了,我會對你更好」。
小陳有些難受。
他寧願妻子像個潑婦一樣,從前到尾數落這些年吃過的苦。 這樣他還有理由回擊,而不是現如今這幅被體貼被照顧的弱勢模樣。
一些陰暗的想法小陳沒有訴之於口,默默配合醫生的建議,開始了這場關於生育的噩夢。
治療遲遲不見起色,小陳漸漸敷衍,堅持認為藥物讓他渾身難受,對身體不好。
妻子如一開始保證那樣,耐心安慰他。
還經常介紹病友一起聚會,希望用其他病友的成功案例子讓他重燃信心。
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,小陳的病情始終沒有變化。
有天,妻子小心翼翼地問了句:「我們試試試管嬰兒吧? ”
小陳的心態直接崩了,他覺得妻子徹底把他的尊嚴踩在腳下了。
他固然不肯認輸,非但拒絕了試管嬰兒的提議,還將二人的生育難題歸罪在妻子身上。
“做試管嬰兒不是我的孩子,我不認。”
“生孩子就是滿足你,和我根本沒關係!”
這些行為讓夫妻倆之間的感情凝如冰點。
小陳有預感,這段婚姻大概是要走到盡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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忌醫諱醫,終成韭菜
病恥感,是每個承擔著構建「男性氣概」壓力的男科患者,所擁有的共同特點。
無處不在的陽剛宣傳,讓許多生了病的男人不敢宣之於口。
網路成為他們僅有的視窗,也成了被詐騙的源頭。
Edward 同學雖不是什麼名校畢業,高低也是一名二本大學的畢業生。 偶爾還會去當反詐志願者。
就是這樣的一位理性男人,依舊會因羞恥心而掉入男科詐騙的陷阱。
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,Edward 發現小兄弟出了一點問題,忙不迭地打開搜尋引擎查看病因。
首先跳出來的,都是各類XX男子醫院的相關信息。
心急如焚的Edward此時顧不得網頁下方小小的「廣告」二字,眼裡只有那些寫著「免費諮詢」的QQ消息彈窗。
他虔誠地輸入了自己的病症,對面的「醫生」就語重心長回復:
你的情況非常嚴重,建議儘快來我們醫院接受治療,時間越久情況越差...
Edward 一開始不信邪,可連續問了好幾個「網頁醫生」都是這個回答后,他慌了。
在醫生的指導下,他加了一個客服微信,然後用 500 元插隊預約了一個「專家」明天的門診。
全程無實物的諮詢過程,很大程度上安撫了Edward的病恥心。
他沒想到,像他這樣對男科疾病諱莫如深的人,正是醫療詐騙最愛的小韭菜。
因為害怕被人知道——所以雲看病;
就算被騙了也不怕被告發——因為這些受害者不敢說出受騙的原因。
惡性循環下,醫療詐騙持續猖狂,男科病人越發邊緣化。
最後,男科病人的痛苦和磨難,全都消失在都市傳說裡。
不論社會文明進程走到哪一步,人們對於陽剛氣質的崇拜都從未停止。
以至於男科疾病一直都承受著不該有的汙名。
它不是特定於某些情境,而是被分化在生活中更普遍的日常里。
比如,最常見的就是男性朋友之間,會經常互相開玩笑地說「你是不是不行了? ”
在這樣的環境下,當男人患上男科疾病后,可能會對未知的羞辱和排擠感到恐慌。
沒有人願意接受貶義的社會定位,生病也不行。
這恰恰是男權社會對男人最沉重的枷鎖——它逼著女人不能強悍,也逼著男人沒有權利柔軟。
如果各種廣告繼續狹隘地宣傳男科疾病,如果我們理解的男科疾病依舊和不堪挂鉤,
如果我們始終不允許男人有各種不一樣的姿態,
那大眾依舊用陳腐的態度來看待男科疾病,
病人們也會將繼續將這些侮辱與歧視內化,從而導致對自己的消極態度。
社會觀念有時就是疾病的一種「療法」。
當我們開始正視男科疾病與男科患者的時候,或許他們的處境會變得有些不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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